第二章 人贵自知-《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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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决计是敷衍。万恶归于匈奴一切坏事都是蒙古人干的大家要消灭万恶坏人啊。江充久在朝廷怎会不知这些伎俩?他眯起了双眼模样有气无力叹道:“秦匪霸先、万恶渊薮我家姨娘偷人您家亲友被杀什么坏事都往他头上一推……”他摇了摇头叹道:“难得见面别打马虎眼了。这套官样文章你要不烦我可真腻了。侯爷咱们说正经的吧?”

    柳昂天哼了一声道:“柳某人行得正做得端什么时候说话不正经了?”

    江充微笑道:“行您快人快语我也直说了。”在本朝最为闻名的勇将之前这奸臣显得十分瘦小他谄着一张脸从几上大碗取出一只菱角手上缓缓剥着:“那年怒苍山攻下霸州太后不是召见您么?”

    柳昂天闭上了眼道:“是有这么回事儿。”

    江充见他镇静自若有心激他一激便道:“当然有这么回事啊剿灭怒苍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哪!想皇上屡次派人招安秦霸先都置之不理为何太后召见您善穆侯一出马却立时让他慨然答应?嘿嘿这中间的道理有无卖那个求这个还请您指点一二吧。”

    柳昂天大怒重重往桌上一拍厉声道:“姓江的!什么叫做卖那个求这个?

    你究竟想说什么?”江充望似低头眼角却偷偷去瞧柳昂天的神色。只听他笑道:“侯爷别难为情啊这朝廷哪……谁没一本大烂帐?真要掀开了您五十步我一百步全都是好弟兄呢。”

    他把白腻腻的菱角放入嘴里慢慢嚼着:“咱明白讲吧这景泰十四年的密奏是您差人……

    嘿嘿……那个的吧?”

    柳昂天大吼一声一拳把木桌槌得跳将起来他咬牙切齿愤怒已极霎时转身过去反手掀开舱廉自望波涛汹涌的河面不再说话了。

    江充见他不理睬自己登从桌下取出一柄长剑牢牢握在手上。柳昂天虽然面向窗外却也知晓江充的诡计听他嘿嘿冷笑说道:“江大人别想妄动老夫力搏狮虎你要与我动手那便是自杀。”

    江充哎呀一声摇手道:“误会了误会了。您方才不夸我有自知之明么?

    什么时候江某自不量力学得在老虎嘴上拔毛了?”他将剑柄转向柳昂天庄容道:“这柄剑有些来头在下只是要您过目一会儿别无用意。”

    柳昂天随手取过将长剑抽出鞘来却也没见到什么稀奇之处。他摇头道:

    “怎么?这剑有何古怪?”江充嘿了一声将长剑取过道:“侯爷您是水仙不开花还是真个不晓?”

    柳昂天怒气上冲喝道:“你含沙射影的究竟想说什么?把话说明白。”

    江充心下一凛慌道:“真不是您做的?”柳昂天有些想揍人了他握紧拳头沈声便道:“有话直说。”

    江充喃喃自语他见柳昂天一脸肃杀倒也不似作假当下缓缓抽出长剑叹道:“好吧算我信您一次。这柄宝剑……便是杀死刘敬的那柄剑。”

    柳昂天闻得此言忍不住动了动身子。汪充见他眉毛向上一挑之后瞳孔放大霎时已知实倩刘敬绝非柳昂天差人暗杀的。他手指剑刃道:“这剑上沾着海蛇剧毒前些时乡民在城郊挖出刘敬的尸身我找了高手查验中的毒便与剑上剧毒一个模样……”他还剑入鞘双目直瞅着柳昂天道:“侯爷我此刻句句肺腑外界一直以为刘敬是我差人杀的其实是抬举我了。江某手下并无这等绝世高手。”

    朝中若论实力向以三大派马是瞻。刘敬政变失利受剌身亡若非江充派人暗杀便该是柳昂天幕后主使看江充适才多方试探用意纯在考究征北都督的用心。

    柳昂天深深吸了口气道:“江大人你找我来便是查这件事?”

    江充轻轻颔道:“对不住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下手杀死刘敬的是谁总之他既能做掉刘敬便能对付江某。现下连天绝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我是越想越烦为了朝廷的安宁侯爷您要是知道下手之人便请明说。”

    柳昂天叹了口气道:“江大人我老了。”

    江充面肉颤抖知道他再推搪低声便道:“侯爷引我一条明路走。”

    柳昂天幽幽地道:“求人不如求己明路就在你身边。过去你要是下手轻些刘敬、卓凌昭也不会死了。他们要是还在你又怎会孤立无援呢?”江充虽给讽刺却无怒之意只是慌道:“侯爷!送佛送上天您别这样说话你不怕那人转而对付你么?”

    柳昂天掩面长叹颇见疲惫之色。拱手道:“老夫年近七十早已看破世事不管谁要对付我那也由得人家。江大人反正朝廷还有您撑着。恕柳某年老体衰不能奉陪了。”

    江充哪里能让他从容离去当下顺着话头叹道:“侯爷怎么专说泄气话?

    眼下七夫人便要替您添个丁。您官做了福享了那您的儿孙呢?百年之后总不能让您那小妾重操旧业吧?”

    七夫人过去是青楼出身江充这么一说不免冒犯了柳昂天。果见征北都督怒气勃伸手掀翻茶几厉声道:“姓江的!你说话恁也无礼了!”声响传过门外护卫大惊失色众人急急推开房门探头问道:“大人没事吧?”

    江充自知戳到了柳昂天的痛处他一挥手制住了下属的说话众人不敢打扰连忙掩上房门一个个退了出去。

    房内寂静无声只听柳昂天喘息沉重似是无尽疲累。江充假意叹息道:

    “对不住了。若非事关重大我也不想翻这些陈年往事。侯爷请您帮我这一回吧。我至死不忘你的恩情。”

    柳昂天嘴角斜起眼中生出怒光他取起茶壶朝桌上倒下森然道:“把小眼张了这里写个名字给你要你江充夜不成眠!”柳昂天面带不屑当下指蘸茶水在桌上来回画着江充又惊又喜又慌又怕急急朝桌上望去。

    杨刑光?

    他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道:“您……您是说杨五辅……”

    杨远字刑光隆庆年间生于北京景泰十七年皇门御榜进士出身原来他才是最后一场斗争的要角儿。

    柳昂天面无喜怒道:“什么杨五辅该说是杨五奸吧?你老实告诉我这位五辅大人便是您安在柳门的耳目吧?”江充干笑道:“您误会了我与此人相交不深……”他正要说谎忽觉柳昂天的眼神隐带轻视江充干笑两声忙改口道:“我想起来了……这两年为了编纂史书咱们确实有些来往。吃过饭喝过酒。”

    柳昂天冷冷地道:“不必你招柳某也知情。那年东厂败得如此之惨若非有人里应外合把仲海的身世套出来焉能让刘敬一败涂地?嘿嘿江大人啊我总以为人家替你套出了消息剩下的事便该由你料理。却没想您江老爷天生的好福气居然从头到尾躺着干您还真会坐享其成啊!”

    江充听得调侃一时干笑数声忽然之间他神态大变须俱张目光极见凶暴。

    号称无敌的江太师直至今夜方才惊觉自己被人一路耍着玩……向来借刀杀人的他如今给人玩弄于股掌间成了驱虎吞狼的那只笨虎这真是前所未见的奇耻大辱!

    刘敬之后下一个就是自己了。刀已经到了背后……

    此刻想想杨远这人的身世当真奇怪朝廷大臣谁不是宦海多折要不默默隐忍要不告老还乡只要在朝廷待上十年谁能全身而退?只有他杨远此人官居极品仕途扶摇直上自景泰十七年中举以来历任翰林院修撰、户部侍郎、光禄丞寺卿景泰二十八年升任五辅大学士十五年下来赢回一个“杨五辅”的名号。

    没有父丧母丧自无须返乡丁忧宦海生涯中杨远不曾犯错大灾大祸也不曾找上门来不争功、不推诿不怎么长袖善舞却也不怎么树立敌人。正因如此杨远有孔阁揆难以企及的好名声五位大学士之中只有这个人是独来独往的。

    若说王宁、梁知义像是迎风不摇的苍松杨远便像是一颗软绵绵的藤蔓风吹两头倒却也不曾断了根本大风一过不知不觉间他又爬上墙头轻轻缓缓地探出头来。

    江充伸手抚面低声道:“侯爷打刘敬一死您就疑心杨五辅了?”

    柳昂天嗤地一声凛然望着江充道:“你毕竟是年轻。杨远是什么角色他会心甘情愿做你的鹰犬么?打这人进朝廷的头一天柳某便在留神他。”江充全身抖喘道:“所以……所以你留他儿子在身边帮办现下又让他和怒苍交兵……您……您这是拿他儿子当人质?”

    柳昂天叹了口气他拿起一只菱角道:“这菱皮是黑的。”霎时手上微微用力将之折为两断又道:“瞧果肉是白的。”

    他见江充茫然不解当即正襟危坐肃然道:“江大人这便是柳昂天与你不同之处我有心机、有手段但我也有一颗赤子心。文杨也好武秦也罢也许因缘际会也许轮回报应这两个孩子都到我手底下做官十年下来我与他们真心相待不曾有亏。”

    江充干笑道:“好样的您可别告诉我您这辈子绝不杀他们。”

    柳昂天睑上闪过一阵悲伤低声道:“错事做过一回便已足够了江大人除非到了抄家灭族的地步柳某绝不下手害他们。”他拍了拍江充的肩头淡淡地道:“江大人官场上除了自知之明还该有点良心。大人久在高位多替自己的子孙积点阴德百姓会欢喜的。”

    眼看柳昂天从容离去江充登时废然软倒。

    本朝开国以来历任阁揆还没一位能够善终无论是总管太监、还是六部尚书官越大命越薄抄家灭族的往往三中有一宦海本如修罗场要能全身而退那是谈何容易?

    最后一场硬战了……江充望向悠悠河水忍不住叹了口气在这一刻眼前居然闪过那可耻可笑的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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