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义之降-《紫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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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沙笑而不答:“阿秀,你要记得,你领导的远东叛军妨碍了我,但你本人不是我的敌人……”想了一下,他更正说:“应该不是。我们是同路人。”

    紫川秀一口打断他的话:“我和那些投靠魔族的人族败类不同路!”

    “在你无力抵抗的时候侮辱你的对手,是很愚蠢的,这点你要好好记住。何况——”黑沙意味深长地问:“你怎么确定我是人类呢?”

    紫川秀一愣,是啊,黑沙也有可能是魔族中的皇族——可是自己怎么就有感觉,眼前的这个人应该是人类呢?

    看着紫川秀发呆的样子,黑沙笑笑,又问:“你又如何确定,你自己是人类呢?”

    “这不是废话吗,我自己难道不知道……”

    说了一半的话突然顿住了,黑沙从睡袋旁边顺手拣起紫川秀洗漱用的镜子递到他的面前,紫川秀僵住了:镜子中这个面目狰狞的家伙是谁?他与自己面貌一致,但……但……怎么有这样可怕的家伙?他的眼睛红得像血一样,那可怕的鲜红仿佛要从眼眶里滴出来似的,透出了一股嗜血的杀气,相当恐怖。

    “这……这是谁?”慌乱之下,紫川秀语无伦次了:“这……这不是我……”

    “他难道一点都没有跟你说?”

    紫川秀茫然地摇头,他的脑袋里乱烘烘的,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摆沙笑笑,将镜子放回了几子上:“真是幼稚,以为世界上每件事情都是理所当然——你还没能自如地控制好自己的狂化体质,不必担心,眼睛的颜色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你到底是谁?我……我又是谁?”

    “有朝一曰,我们会再见面的。那时候,你将明白一切。紫川秀,虽然我们走不同的道路,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黑沙掀开了门帘,闪身出去了,身形快得如同没有形体的幽灵,只是一闪就不见了。

    外面传来了半兽人惊惶的叫喊声:“有人出来了!那不是大人!”

    “刺客!那个人是刺客!”

    “杀了他!”

    怒吼声音响成一片,无数箭矢射向门口——紫川秀吓出一身冷汗,那些箭都射穿了帐篷朝自己射来,他狼狈不堪地就势滚倒,偏偏还能好整以暇地感想:“弓箭队还得多训练才行。”——接着就是刀剑斩击的厮杀声、惨叫声音,打斗声音渐渐去得远了,无数条嗓子在嚷:“他跑了!那家伙是妖怪,会使妖法!”

    “那家伙会飞!那家伙竟然会飞!”

    “快追!——不,快进去保护殿下!”

    无数中兽人士兵急匆匆地涌进帐篷里,燃烧的火把将整个帐篷照得一片通明,人声鼎沸,只听得布森的大嗓门在嚷嚷着:“殿下,光明王殿下!您在哪里?”

    半兽人士兵嚷嚷着:“殿下不见了!”他们一个劲地嚷啊,叫啊,焦急地上窜下跳,直到听到脚底下传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我在这里。”躲在倒塌的几子下面,被几十个半兽人踩过,身边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箭矢,紫川秀艰难地发出了一声呻吟。布森抢上来,焦急地问:“殿下,您没事吧?会不会死?”

    紫川秀有气无力地呻吟一声:“没事,在你们进来之前没事……”——除了被你们踩断了一根肋骨、胸腹间受了内伤、吐了几口血,其他一点事情都没有。

    “哦,那就好!”布森很干脆地点头,掉头向大家宣布:“光明王殿下一切平安!是我们,英勇地拯救了殿下!”

    “哦——哦——哦,呼——卓——拉!”半兽人士兵们欢呼雀跃。

    紫川秀哭笑不得:“真是辛苦各位了。”

    “咳!不必客气,咱们是自家人嘛!”布森大剌剌地说。

    ※※※

    营帐外有人朗声说:“禀报光明王殿下,布兰将军从前线派回使者,有紧急军情求见!”

    迷迷糊糊刚睡下的紫川秀几乎要跳起来拿刀砍人:“又来了!黑沙你这个混蛋,老用这么一套烦不烦啊?”上半夜因为刺客事件折腾得沸沸扬扬,一共死了七个卫兵,半兽人派出了搜索队去追击却无功而返,好不容易大家才重新入睡,又有人跑来说紧急军情!

    紫川秀胡乱地把衣服套在身上走出帐篷,身边立即就跟上了一群卫兵。几米开外,十几名秀字营的卫兵团团围住了一个半兽人信使,对着他虎视眈眈——自从今晚的刺客事件以后,布森已经下令把对紫川秀的安全等级提高了。

    那个半兽人信使受到这般“隆重”的接待,惶恐不安。他转过脸来,紫川秀立即认出了他,几乎要惊呼出声。他转身挥手斥退了身边的护卫们:“没事了,这是我认识的人。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卫队长官古雷摇头:“大人,我们接到命令守着你,寸步不离。再发生今晚那样的事件,我们全部都要自杀了。”

    紫川秀叹口气:“好吧,那你们守在帐篷外吧——传令兵,你跟我进来。”

    那个半兽人进了紫川秀的帐篷。紫川秀笑着问他:“怎么回事?第二军都没有传令兵了吗?竟然要搞到军团副长官亲自跑回大本营传令。”

    远东第二军团的副长官,半兽人布兰尴尬地:“事情比较重大,我不能放心交给一般的通信兵,怕他们会泄露——白川长官和我的看法一致。很抱歉,打扰大人休息了吧?”

    “没什么。”紫川秀的表情凝重起来了:“说吧,什么事情那么神秘?”

    尽避这是在处于严密保护的紫川秀营帐之中,布兰还是有点犹豫。他贴着紫川秀的耳朵小声地嘀咕了一阵。

    “什么!?”紫川秀惊呼出声,他立即压制了自己的声量,低声地问:“鲁帝叛逃过来了?!”

    “还没有,殿下。”布兰回答说:“昨天,一支魔族部队主动跟我们的前沿驻军联系,说愿意整个队伍叛逃过来,问我们是否愿意接纳。因为开战到现在,还没有魔族军队主动叛变的,白川长官担心这其中有诈,没有答应,回答说我们要需要时间考虑。但那支魔族部队非常急迫,下午和晚上都连续派使者过来催问,最后向我们透露出,远东大总督鲁帝就在他们军中,他愿意向我们提供魔神王国的情报。白川大人和我都非常震惊,不敢做主。向殿下您请示,是否可以接受鲁帝的投降?”

    紫川秀眨巴眨巴眼睛,问:“你的部队在哪里?”一边翻出了行军地图。

    “摩克镇,嗯,那个小镇距离特兰要塞大概一百多公里的样子……”布兰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摩克镇的位置。紫川秀凝视良久,长长地吐一口气:“若是真的话,我们真的有望了……”

    ※※※

    解决了后勤的危机以后,远东军团再次出击,又夺下了三个行省。至此,远东的二十三行省中已经有十五个行省落入紫川秀手里。得到了来自紫川家的大力支援后,此时的远东军不论在质量还是数量上都大为提高了。除明羽统帅一部留守明斯克行省防卫魔族的西南大营,其他的各路军团,在紫川秀亲自统帅下,以泰山压顶之势向魔族在远东东部最大,也是最后的防线——特兰要塞猛扑过去。

    白川统帅三万多人马作为全军的左前队,首先进驻下摩克镇。罗杰统带右军从另外一面进发,紫川秀带主力中军跟随在这两军之后。没想到还没开战,魔族的首脑指挥就主动说要投降?这运气未免也太好得过分了吧?

    紫川秀胡乱地套上披甲,走出帐篷叫一声:“古雷!”

    “是,大人!”

    “给我备马——顺便通知布森阁下过来。”

    迸雷尽避心里有点疑惑:已经是午夜凌晨了,大人还要马干什么?但古雷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命令卫兵牵来了紫川秀的坐骑,派人去通知了布森将军。不一会,布森急匆匆地赶来了,衣服凌乱,显然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远远地,一见到紫川秀他就问:“殿下,有紧急军情吗?”

    紫川秀望向布兰,布兰摇摇头,小声说:“这消息我只通知了殿下您,我叔叔还不清楚。”

    紫川秀赞赏地望了他一眼。尽避两人是叔侄之亲,但布兰还是懂得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连布森都没通知就直接报告了自己。紫川秀欣慰地看到,在自己的统领下,一向散漫的半兽人越来越有纪律观念,现在的他们,比起以前几个月前,越来越像军人了。

    “布森,我到前面的白川那一下,部队暂时交由你指挥。”

    布森一愣,很干脆地回答:“遵命,殿下。”他眨巴眨巴着眼睛,对自己的侄子深夜突然丢下了部队从前线跑回来感到十分惊讶,却没有出声问,只是说:“殿下,我军还没能完全控制这个地区,侦察兵汇报,还有魔族的游哨在周边活动,请您务必注意安全,让第一团的小伙子与您一同去吧。”

    “不用了,卫队跟我过去就够了。”马匹已经牵过来了,紫川秀干脆俐落地翻身上马。他的身后,古雷率领的亲卫队也做好了出发准备,身手矫健的骑兵们一个接一个地跳上了战马。紫川秀笑着说:“让第一团的小伙子们好好睡下吧,今天他们已经累得够呛了。”和布森打了个招呼以后,他掉转马头向营地外冲去,布兰和卫队的士兵们赶紧跟上。

    一行人策马奔驰,经过沉睡中的远东军营地。熟睡中的丰兽人和龙人士兵横七竖八地仰面睡在挂满露珠的草丛中,有人被急速的马蹄声惊醒,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时,一行人已经如风一样从身边掠过了。在营地的边缘,他们碰上了一行半兽人的巡逻队,紫川秀只是把象征自己身份的令箭往前面一扬,巡逻队立即放行,他们畅通无阻地出了大营,没入那一片黑暗的原野中。

    初夏时节的深夜,一股湿润凉爽的空气迎面扑向策马奔驰中的战士们。紫川秀双脚夹紧了马腹,不断地扬鞭,坐骑跑得飞快,冲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面,以至古雷不得不几次喊叫:“大人,慢一点!”黑暗中,这样高速地纵马奔驰是很危险的。不要说碰到魔族的游骑兵,即使路上有个什么小坑、石头的,万一马失了蹄摔下来,轻者骨折,重者致命。每次听到古雷的喊声,紫川秀总是稍微把马速降低了一点,但很快的,他又开始纵马狂奔了。那热切的匆忙劲头,让布兰简直以为鲁帝是光明王殿下的初恋情人。

    紫川秀心情激荡,花了好大力气他才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放声歌唱起来。虽然明知这一带还是魔族军与远东军犬牙交错的交战地,自己只带几十名卫兵上路是相当不安全的,但一想到鲁帝的投降给起义军带来的好处,紫川秀甚至等不及第一警卫团的人集结,就急不可耐地上路了。

    鲁帝要投诚了!紫川秀相信,在整个远东起义军中,不会有多少人理解这件事的意义之重大。两军交战,了解敌方情报是非常重要的。对人类而言,魔族王国是个神秘的国度。这个国家的幅员有多广阔?人口有多少?有多少个种族?该国的武装力量总数是多少?军事潜力如何?人们对此一无所知。魔族王国就像一个笼罩在铁幕之下的神秘世界,就连已经被当成是首屈一指魔族情报专家的自己,虽然曾冒巨险进入魔族军队投诚,但是对他们的内情却依旧知道得非常有限。无知产生恐惧,面对魔族王国这么一个强大的对手,如果不了解它的底细,自己一点胜算都没有。

    现在,情势有了转机:鲁帝一直担任魔族军队的高级军官,深知魔族军的内情,有他帮忙,一直神秘莫测的魔族王国将在自己面前揭开铁幕——正是因为有了雷洪的投诚,远东叛军才那么容易地发展起来,魔族才能势如破竹地击败了紫川家的大军!而且鲁帝不是一般的高级军官,他担任的是远东总督,魔族在远东的最高指挥宫!有了他的投诚,自己有可能将整个远东的魔族驻军兵不血刃地降伏了,远东的建国大业一夜之间就可变为现实了!这是个转捩点,其意义之重大——无论在军事上还是政治上——不亚于在正面战场上摧毁二十个魔族团队!

    现在,剩下的唯一问题是:魔族王国的高级将领,位至极品的贵族,为什么要投降一群远东的叛逆草寇呢?无论从哪方面,这都说不过去的。但直觉却告诉紫川秀,这很有可能是真的。原因说起来也有点滑稽:就因为这太不自然了,所以紫川秀相信这是真的。若魔族方面有心搞反间计的话,他们定然会编出一个完善的谎言,制造苦肉计,放出点风声来铺陈,然后派出一个中级的军官跑过来,说自己一直对魔神皇的残酷压迫心怀不满,现在要投奔殿下您,并给您带来了重要情报云云——这是有可能的,但绝对不会让全军的最高指挥来担任反间计的主角。

    紫川秀努力在脑海中描绘鲁帝的相貌来,但怎么想也无法完整地记忆起来。

    印象中,只记得他个头很魁梧,面上有道疤痕,样子很凶,举止粗俗,总是带着副瞧不起人的神气,说起话来粗声粗气的把房间震得嗡嗡回响。紫川秀不由得感慨:世事难科啊,当初在魔族军自己是以投诚者的身份与鲁帝见面的,谁知道不到两年,却是鲁帝当了叛变者来投奔自己了。

    “大人,”半兽人布兰奔上来与紫川秀并骑相行:“前面就是我们的摩克镇了!”

    “啊。”紫川秀回过神来,他们这一行小小的骑兵队伍从丛林中出来,上了一条平坦的大道上。前方远远的,出现了稀稀落落的灯火,那是白川部队宿营的灯火了。

    “布兰,”紫川秀压低了声音:“如果说,鲁帝真的叛逃过来了,你怎么看?”

    布兰欲言又止,紫川秀催促他:“说啊!”

    “殿下,我一切听您的。您认为该怎么样,我们就怎样。”

    “不,我是想问你自己的看法。”

    “那,鲁帝这厮如果真的敢过来的——”一说到这个名字,布兰的面孔扭曲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剥他的皮,抽他筋!”

    紫川秀吃惊地看着凶相毕露的半兽人。于是他想起了月亮湾大屠杀、沙罗大屠杀,格洛克惨案……鲁帝和他的军队的曾经粗暴地将整个远东践踏在脚下,无数人家破人亡,他从头到脚的每一个毛孔都浸透了远东人的鲜血,汩汩流淌的鲜血汇成了汪洋大海。远东人恨鲁帝甚于恨魔神皇。如果自己接受了鲁帝的投降,就势必要保证他的人身安全,那自己这个光明王,又怎么跟千万恨鲁帝入骨的远东民众交代呢?失去了远东民众对自己的信任和支持,那这场仗根本就打不下去了。

    紫川秀沉默了。在通往白川大营的道路上,他们碰到了几队巡逻的啃岗来回穿梭。暗哨突然地从黑暗中向紫川秀一行人吆喝:“口令!”

    “光明济世!”布兰回答说。

    摆暗中响起了兮兮梭梭的枝叶声,一队持标枪的半兽人士兵从黑暗中钻了出来,站到了紫川秀卫队的火把面前。领头的一个半兽人军官认识布兰,向他问候了一声:“布兰大人!”布兰上去跟他小声地交谈了几句,说明来意,要他领路。那军官立即遵命,领着紫川秀一行人进了镇子。

    ※※※

    深夜的摩克镇静悄悄的,月光如水地倾泻在光滑的街道石板上,照在那些熟睡的半兽人士兵恬静的睡容上。摩克是个只有不到两千户人家的小镇,突然进驻了数万人的大军,镇中民居无法容纳这么多的部队,连猪圈和马房都住满了人,无奈之下,一部分士兵不得不露宿街头。

    已经得到了紫川秀将要到来的通知,白川站在镇子上唯一大街的路口上迎接紫川秀的到来,跟她一起的,还有秀字营的几个大队长们。看到紫川秀策马而至,军官们肃立敬礼。白川则大步地迎了上来。她按照礼仪微笑地说:“主帅来到我营中,第二军全体官兵深感无上光荣!”

    “拉倒吧你白川,少来这套!”紫川秀无精打采地下马。他远远地就听见白川在大声地命令军官们:“快,大家把自己的钱包都藏好了,小心被偷!惫有,赶紧去通知医护队的姑娘们躲起来,色鬼紫川秀来了!”

    这让紫川秀实在气馁,但这时他没兴趣追究这个,直截了当地问:“魔族的使者在哪里?”

    “他已经回去了,说明早上再来听我们回音。”

    “哦……”紫川秀有点失望,白川说:“也不需要这么急的,大人您一路风尘仆仆,先进去坐下吧。”

    “呃——也好。”紫川秀进了屋,屁股还没坐定立即就问:“白川,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我们已经查清楚了鲁帝叛变的原因了。”第二军团的长官,三重将中排名第一的白川旗本说:“在今年和过去的一年里,鲁帝连续吃败仗。他害怕魔神皇的惩罚,隐瞒着不敢上报,如今事情败露了,魔神皇要取他脑袋,捉拿他的钦差大臣罗斯已经带着大军上路上,鲁帝走投无路,惟有投靠我们。”白川说得极其既简单又扼要,一下子就把问题给讲清楚。

    紫川秀明白过来:这就是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啊!就因为这位鲁帝大人一直隐瞒了军情不敢上报,魔族王国一年多来都没从国内派增援过来,自己还真是托了他的福啊!有了一年的时间,小小的远东政权安全度过了从萌芽到成熟的一段危险时期,战士们获得了经验,大批的军官被培育出来,建立了后勤体系,队伍变得正规化、纪律化——自己的军队,已从科尔尼会战时候的鸟合之众,磨练成了能征善战的强大军团,实力迅速壮大!现在,紫川秀有信心,即使魔族王国真的从国内抽调军队过来,在自己的指挥下,经历一年多战场磨练的半兽人军队也完全能够抵挡得住。

    他轻轻地笑出声来:“想不到,鲁帝还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呢!”

    白川没有笑,神色极为郑重:“大人,这件事我们对外还是封锁消息,就不知大人您将如何决定呢?”

    屋子里没有人出声。白川十分精明,和紫川秀想到了同样的问题:这件事非常敏感。泄露出去的话,得知自己景仰的光明王大人竟然包庇杀害自己妻儿老小的罪魁祸首鲁帝,愤怒的半兽人士兵会当场暴动的,搞不好会酿成兵变,远东军从此分裂也是有可能的。

    光明王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晚上都没能睡好。我先休息下,魔族的使者到了就通知我。”

    天明时分,从前线方向奔来一队人类骑兵,全部以宽大的披风遮住头脸。他们径直进了白川的指挥营。四周,几百名秀字营的士兵密密实实包围着营帐,没有白川大人手令的,一律不得接近。那些早起的半兽人和蛇族士兵看到这么一副情形,不由得啧啧称奇。

    进了以帐篷布围起来的指挥帐中后,骑兵们纷纷下马,把外面的披风脱下。

    其中一个个子高大的骑兵脱去了披风,赫然露出了魔族特有的绿色皮肤和狰狞的面目。在一队人类士兵的夹拥下,魔族的使者走进了白川的中军帐篷。那里,起义军的高级将领们早已在等待了。

    白川坐在最中间,布兰坐在左手边,右边的下首是秀字营的几个大队长,手上按着刀一动不动,锋利的刀刃上闪着蓝光。营帐中气氛肃然。

    魔族使者大步地走了进来,看到这番阵势,他满不在乎地咧嘴笑笑,露出了满口雪亮的牙齿,那笑容显示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并没有被这番阵势压倒。

    他漫不经心地行了个礼,开口问:“将军大人,关于我们昨晚的提议,不知各位大人考虑得怎么样了呢?是否愿意接受?”

    白川在心中叹气:看来对方真是给逼得很急了,连寒暄的客套话都没空说,丝毫不加掩饰地直接问出军人最为忌讳的问题,真是连一丝羞耻都没有了。按照紫川秀事先的吩咐,白川说:“在做最终决定之前,我想多了解一点贵部投诚的真正原因和诚意——还有你们的条件。”

    魔族使者脸上露出怒意:“昨晚我们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多重复一遍没有坏处的。”白川悠悠地说,口气带有几分调侃。

    使者脸上浮出了愠怒,那满面横肉的带疤痕的脸一时间竟然显出了几分威严的庄重,表示他是个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但此刻,形势比人强,相比于魔族使者的焦切不安,起义军方面却好整以暇。对鲁帝和他的部下来说,每一分一杪的时间都是宝贵的。事情已经败露,罗斯派来的追兵随时有可能杀到,如果那时候还没能达成协议进入起义军庇护范围的话,被夹在罗斯的魔族军与光明王的起义军之间,自己的部队势必被压个粉碎,叛逃者将全部被活活凌迟的。

    想到那残酷的刑罚,使者打了个冷战,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愤怒:“条件我昨晚已经说过了,我最后重复一遍。”他颤抖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眯起眼睛用力地看着:“第一:我部自愿向贵军投诚,不再与贵军作战;第二:贵军要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和财产的安全;弟三:我部士兵是自愿投诚的,要保证我们的人身自由,不能当做战俘对待,更不能强迫我们充当奴隶和劳工;第四:鉴于目前远东地区居民和贵军——呃,部分士兵对我们神族的盲目敌视态度,为了保证我部官兵安全,允许我部士兵携带武器,在人身受到威胁情况下可以用来自卫;第五:我们对现任神族皇卡特不满,但我们毕竟还是神族一员,我部士兵拒绝与神族军队作战;第六:请贵军供应我们必要的维持生活所需的食品和其他补给。”

    使者一口气说了六个条件,白川笑笑:“不用作战和干活、免费吃喝还可以携带武器——看起来倒像我向阁下投诚似的。”

    人类军官们大笑,使者的面孔涨得通红:“这只是些很起码的条件而已,一点都不过分!如果连这个都不能答应的话,那你们就太没有诚意了!”

    “呃,说到诚意,你们又如何保证你们的诚意呢?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想混进我军内部搞破坏的呢——特别是你们不肯放下武器,这可让我很不放心啊!”

    “我以人格担保……”

    白川嗤之以鼻:“以你的身份,不觉得说这种话很好笑吗?”(叛徒有什么资格讲人格!)

    “你!”使者大怒,偏又发作不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你们一点诚意都没有!”

    白川冷冷说:“现在,你们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

    “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一个声音从使者身后响起,淡淡的却带有种说不出的威严。使者大惊,猛然转身,一个黑袍的蒙面人正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面上戴着狰狞古怪的青铜面具,黑袍随风飘荡,说不出的诡异。

    “啊!”使者的面陡然扭曲了,惨叫道:“黑沙军师大人!”像是看到鬼似的,他整个人瘫在了地上,嘴巴张得大大,眼珠凸得像是要从眼眶里喷出来。

    营帐中的人类军官和半兽人布兰齐齐起立,躬身道:“光明殿下!”

    紫川秀皱皱眉头,走近了使者:“你说什么?”自己的造型虽然有点诡异,但大白天的,对方怎么会吓成这样?尤其是他叫了黑沙的名字,更是让自己觉得事有蹊跷。现在,紫川秀对这个魔族的总军师充满了好奇,觉得他浑身是谜。

    使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抚着胸口,没有出声,他死死地盯着紫川秀那青铜的面具,仿佛想透过面具看到紫川秀的真面目。

    白川大喝道:“殿下在问你话呢!”

    使者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是黑沙大人?”

    紫川秀摇摇头,问:“我是光明王。你为什么认为我是黑沙?”

    使者松了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还在盯着紫川秀看,嘴里小声地嘀嘀咕咕不知讲什么。

    紫川秀叹息一声:“鲁帝阁下,久违了!”声音小到只有跟他面对面的使者才听得到。

    身份突然被人指出了,鲁帝陡然一惊:“你是谁?”

    紫川秀不出声,默默地打量着鲁帝。远东的大总督、魔族王国的大将军、位极人臣的高级贵族,骄横不可一世的刽子手,两年不到的时间——不,也许仅仅才几个月时间,他的变化多么大啊!紫川秀还记得当年在魔族的宴会中见到他时候,这个满脸红光和横肉,说起话来粗声粗气,气派十足的魔族将军,骄横又狂妄,曾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现在的他,满脸的横肉不见踪影,脸颊整个地消瘦了下去,皱巴巴的面部皮肤松弛地挂在颧骨边上,像个空瘪瘪的袋子似的,神态疲劳已极,脸像蒙上了一层浓密的、死气沉沉的阴影,眼中布满了血丝,呈病逼色,两眼无神,昔曰那粗壮的身形此刻只剩下个骨架子。

    紫川秀冷冷啤睨着他,冷笑着,没有一丝同情。他想起了死在月亮湾的方劲统领,想到了那十一万具无头的尸首,十一万个冤魂至今还在阵亡之地徘徊,不得归去:想到了那一座又一座燃烧的城市,无数被活活烧死的远东平民,想到了惨绝人寰的沙罗行省屠杀事件;想到了死不瞑目的半兽人维拉将军……这个人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他使远东大地鲜血流淌遍地,就是这么个罪无可赦的家伙,自己却要庇护他?

    紫川秀陡然涌起一种冲动,很想一刀把眼前这个家伙拦腰砍成两截,或者高呼一声:“来人啊,鲁帝就在这里!”然后蜂拥过来的半兽人会把这个家伙活生生、不加油盐地吃掉的。杀了鲁帝,为民众除掉了大仇,自己光明王的名声就会更加的如曰中天,灿如曰月!

    他听到自己在轻声说:“放下武器投降,我保证你的安全,鲁帝阁下,这就是我们的答覆。”

    鲁帝惊疑不定,眼前这个蒙面的人类就是远东起义军的领袖,屡次击败自己的对手,大名鼎鼎的光明王吗?刚才一见之下,他把他当成了黑沙军师,吓得魂不附体。——他实在太像黑沙军师了,不但衣着打扮像,连身高、体型都差不多,更重要的是同样有种说不出的气质,那种让人无法琢磨的神秘特质。虽然声音不同,但他们说出来话却同样地让人安心——这个人类与黑沙一样有种领袖气质,让人很容易就信任他。

    他有点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句:“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是的,我愿意接受你的投降,并同意保证你以及跟你一同叛逃过来的魔族军人的安全——但你和你的部下必须马上放下武器,接受我军的监管,而且要全面服从我军的命令。”

    紫川秀说得平淡,但口吻却是不容妥协的坚决,他的自信来自手中掌握的强大力量。鲁帝立即就知道,跟这么一个人是不可能讨价还价的。他犹豫不决,脸上神情变幻,眉头皱了又展,展了又皱。紫川秀看在眼里,知道他正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而且还知道,他最终肯定会屈服的,因为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紫川秀倒是更希望鲁帝能顽抗到底,这样自己就可以抛开一切顾虑,下令布兰将这支魔族小部队斩尽杀绝,将鲁帝来个明正典刑公告天下。

    饼了一阵子,鲁帝黝黑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用种献媚的口气说:“光明王大人,请允许我投入您的麾下,为你略效犬马之劳。从今天起,我定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紫川秀微微闭上了眼睛,他淡淡地说:“那就好。”转身向外走去。

    这一刻,他心头充满了强烈的厌恶感,那种吃了只苍蝇般的恶心感觉,差点使他呕吐。同时他也知道,就在这同一刻,鲁帝的投诚标示着自己的事业和远东的起义,已经上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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